現年67歲的日本編舞家尾竹永子長駐紐約，除了是一名編舞家、舞者，同時也翻譯「核爆文學」，可說是「藝術Ｘ核能」的最佳結合，也難怪會有如此犀利、特殊，前所未見的表現形式：「攝影Ｘ電影Ｘ表演Ｘ藝術」。
尾竹永子在311大地震，福島核電廠外洩後，於2014年第一次到福島，當時依然是毫無人煙的禁區，相隔半年，永子再度前往並開始拍照，也將她身體對環境的感知記錄下來，2016年、2017年持續前往並體察福島的不同，因而產生了驚人的照片數量25,000張，全是對福島的感知與紀錄，裡面充滿了對土地的愛、對萬物的疼惜、對人類的質疑、對政府的怨恨等等，裡面有太多各式各樣複雜的情緒與時間流逝的珍貴紀錄。 電影分成四個部分，即使是用照片組合成的電影，依然可以明白闡述永子想表達的事，可見永子說故事能力相當一流。第一段是永子在2014年冬天所拍攝的照片，福島杳無人煙，寒冷的季節下相當寂寥、孤寂，當地的房子、電車、設備、道路等景象皆如2011年居民撤退時相同，時間如同靜止在2011年，很像日本動畫故事與景象，月台軌道雜草蔓延、庭園裡的植物依然開花、房裡一片狼藉如災害剛過，依然能想像過去欣欣向榮的樣貌，只不過這一切在居民撤退時，全停止了，永子說她害怕，進到杳無人煙的禁區，如戰地般的地方，誰能不怕。她帶我們近看這樣荒蕪的福島。 第二段則是相隔半年永子再度踏上福島，夏天的探索與冬季的荒蕪稍有不同，輻射影響下，植物們依然生生不息地長著，好似沒有發生任何意外，只不過人類離開罷了，讓植物與生物們自由地在這裡發展，佔地為王，我不禁竊喜有這麼一個純粹的地方，沒有人類，任由植物攀爬，侵門踏地，反而更能看到大自然的美，還有那些荒廢月台與破舊屋子營造出的殘破美，私心希望此地成為永遠的荒地，讓人類記得這巨大災難，從災難中反省、警惕。 第三段過了1-2年，永子再度踏上福島，發現福島開始有了改變，曾經拍照的月台不見了，曾經蒞臨的屋子也消失了，機具入侵開始整地，新的月台正在新建，政府做著所謂「淨化土地」的事情。相比於第一和二段的荒蕪與殘破，這段看起來似是而非的重生卻一點也沒有開心起來，我內心浮現的是為什麼月台要重蓋？為什麼要把房子拆掉？人類很喜歡花時間建置再消滅，再投入時間與金錢重新蓋房子，為什麼不能保存下來或原地整修就好？卻一定要一而再，再而三的重蹈覆轍。人類開始介入的第三段，看了很心寒。 第四段永子隔了１年回到福島，已然是距今不久的2017年，政府說福島安全了，可以開放民眾進入並逐漸開放每一區居住，也在每個巷弄架設輻射指數讓民眾安心，甚至訂定2020年的東京奧運要到福島打棒球，片中可看見永子的質疑與平靜的憤怒，憤怒日本政府義無反顧製造了一個不知道如何維修的東西，隨意架設輻射指數牌做表面的安全，還做了愚蠢政策。永子離福島核一核二廠事發地點更近了，她踩著受輻射污染的海水與海灘，心痛。用她的身體感受這塊土地的傷，用身體觸碰受輻射汙染植物的痛。 透過這些時間的流逝，我們看到福島的改變，隨著政府的介入，改變更快更龐大，時間永遠是珍貴的證明，證明大自然，證明人類，證明消失的過去，誰，也無法反駁。
雲門劇場環境演出－宛如永子身在福島
第一與第二段結束後，中場休息，在下半場開始前，永子在劇場內跳了一段舞，從觀眾席二樓進來，穿著與電影裡相同的傳統服飾，帶著綿延很長的白紙，緩慢地進入，觀眾才開始察覺永子的表演早在不知不覺中開始，她哀傷的表情如同在福島的感受，綿延的白紙如同浪花，如同當年日本大地震的海嘯，淹沒我們，淹沒劇場，她用力地抓著欄杆，發出巨大聲響，如同海嘯打了過來，白紙撕碎如同浪花，紅布掉落如同重要物品隨著浪被捲走，然後永子走下了觀眾席，衣服一件一件的脫落，如同生命一條一條的被帶走，只剩衣服隨著浪留下。 回到舞台上，一些白紙、一束花、一碗水，是道具也是佈景，永子在白紙上寫字，似乎是表達抑鬱的憤怒；拿著水往自己倒，似乎代表著水淹沒了亡者；花則是弔念這一路上的亡者，最後將花丟向觀眾，如同向那些脫在觀眾席衣服的亡者致意。突然，永子打開門用力叫，也許是終於把鬱悶的心情給宣洩出來。 後來她拿著一條像圍巾大小的白紙，往窗戶衝撞，好像是亡者最後被淹沒的求生意志，也好似是亡者死不瞑目，最後，找到了一扇可以打開的窗，將白紙向窗外掛上，好像隱喻著亡者最終還是解脫了。這一幕好美。 這應該算是我看過最長的環境演出，雖是舞蹈，但她不是動個不停也不是舞蹈劇場，但也可以看出整支舞的結構，最重要的是永子的情緒與氣場，不需要過多的動作，即可感受，這也許就是資深表演者的功力，東西不用多，光從氣場就可以感受她滿溢能量衝擊而來! 整場演出很是深刻，時間剛好，不短也不長，情緒也非故意要你宣洩，但就讓你抑鬱，慢慢地磨著你，這比矯情、煽情更不容易，這種主題作戲要煽情太容易了!
深入淺出的演後座談
永子演後一派輕鬆，跟演出時的抑鬱不同，完全是個專業表演者，聽了演後談才知道，原來永子除了是編舞家，也是個「核爆文學」的翻譯者，因此她提出，日本廣島是原子彈的受害者，怎麼會不清楚核能的威脅及意外後續的恐怖，是不是日本人太大意了? 大家都說沒辦法想像核電廠的意外，是否太不負責任，發揮你們的想像力吧! 再來是，人們可以搬離福島，那植物呢?有想過他們的立場嗎?人類是否都太自私?這些的確是我壓根沒想到的事情，非常值得思考，也敬佩她到了67歲，自己剪輯影片，學習新時代工具，活力依舊，也充滿想像力。謝謝永子帶我們回到福島。
Commentaires